第七回 剑胆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鸟-《七剑下天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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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武士绝未料到凌未风竟如此厉害,猛然间见他怪鸟似地凌空掠起,目定口呆,说时迟,那时快,一道乌金光芒杂在火光中电射而至,他躲闪不及,本能地将喷火筒一挡,只听得“啪”的一声炸裂开来,火星纷飞,火焰倒射,登时给烈焰包围了全身,像烤猪一样地烧焦了!火焰飞处,附近的武士纷纷走避,凌未风这时已凌空下击,将着火的布衫四下一扫,顺手向人丛中抛去,右手拔出游龙剑,狂风暴雨般地直杀过来,喷火筒只宜远攻,不宜近取。人丛中有几个手持喷火筒的武士,也只得放下火器,拔出兵刃应敌。
凌未风这一路冲开缺口,傅青主等急展开身形,自缺口涌进。三男一女如四头猛虎,锐不可当。只是花园中的卫士可真不少,一见四人要想冲出重围,立刻四面八方包围而来,前后左右都成了刀山剑海。凌未风一马当先,傅青主仗剑殿后,李思永和刘郁芳夹在当中,李思永舞起流星锤,将近身的敌人迫开;刘郁芳则偷空施放暗器,助凌未风闯路。
游龙剑虽有断金截铁之能,无奈敌人太多,截不胜截,而且碰着一些重兵器,还真不敢硬接,虽然打得翻翻滚滚,地转天旋,却竟是冲出三步,退后两步,无法脱身。
打到紧处,傅青主忽然连连怪啸,随着怪啸之声,一阵号角呜呜长鸣,王府武士愕然四顾,猛然间,轰天震地的一声巨响,花园的四面城墙在轰雷声中,给炸得砖石纷飞,附近的武士,纷纷伏下,凌未风趁势大展神威,杀出一条血路!
巨响过后,自园外闯进了二三十条大汉,为首的竟是一个青衣少女和一个黄衫少年,这群人一闯进来,立刻弩箭如连珠疾发,专拣人多之处射去,弩箭中还夹杂着灰瓶石子,一同放射,硝烟滚滚,火焰熊熊,王府的武士们虽然训练有素,也给杀得手忙脚乱!
刘郁芳认得那带头的少女正是以前和傅青主同到武家庄,后来又和他夜探五台山的冒浣莲。至于和她一道的黄衫少年,却不识是何等人物。
李思永则除了为首的那对男女不认识外,其余的全都认识,那些人正是自己的部下,在他单身应约来昆明之前,先派来卧底的。只是他万分不解,何以自己的部下,竟会听这对陌生男女的指挥?
这群人越杀越勇,尤其那个黄衫少年,使着一对长剑,银光耀眼,施展开来竟是隐隐带着风雷之声,当者辟易!保柱气红了眼,觑准李思永直扑过去,手中杆棒一个盘旋,直抖开来,舞成一道丈许方圆的棒花,当头罩下。李思永的流星锤飞舞过去,给杆棒绊住锤索,用力一拉,李思永竟给拉动两步。凌未风距离稍远,未及来救,只见那个黄衫少年,虎吼一声,如飞扑至,不问皂白,双剑交叉一劈,杆棒给劈去半截,流星锤的的锤索也给斩断。捶头直飞上半空!保柱、李思永都大惊失色,各自退后几步。青衣少女指着李思永大声叫道:“那是自己人!”黄衫少年一声不发,扭转了身追上保柱,又是一剑劈去,保柱一个绕步侧身,半截杆棒以“长蛇入洞”之势,硬插进来,黄衫少年右剑劈出,左剑却按着不动,这时突然往上一兜喀嚓一声,又把保柱的杆棒斩断一截,右剑改劈为刺,又疾又准,把保柱的肩头刺了一个大洞,保柱一阵狂嗥,连连倒纵,按着伤口便逃。王府三杰之一的范铮,急忙过来抵挡,他的摩云剑法以轻灵迅捷见长,飞身掠起一剑向那黄衫少年头上刺下,在下落之际,一个“蹬脚”向黄衫少年胸膛猛踢。黄衫少年双剑“举火燎天”,只一撩便把范铮的剑磕上半空,可是他的胸膛也给范铮结结实实地踢了一脚。凌未风这时正回身援助,见他给踢个正着,大为着急,急忙一个“龙形飞步”飞掠数丈,哪知尚未赶至,只见范铮已给弹出数丈开外,跌得头破血流,这少年竟有一身横练功夫!凌未风也不禁暗暗吃惊,看那少年不过二十多岁,竟是内外兼修,三招两式就将保柱和范铮打败,武功之强,竟似不在自己之下!
王府这边,两员主将一去,众武士纷纷逃窜,冒浣莲打个胡哨,带领众人便向花园缺口闯出,花园外系有二十多匹骏马,冒浣莲道:“两人一骑,快快撤退!”凌未风将黄衫少年一扯,道:“我和你共乘一匹。”扯着他的手拉上马背,黄衫少年仍是一声不响,上了马背却用力一夹,那匹马负痛怒奔,在长街狂嘶而过,霎忽之间,就跑出郊外,竟远远抛开了众人,凌未风心想:“这少年好怪!”他用手轻轻一按少年肩头,说道:“慢些好吗?”少年微微一震,哼道:“你好!”身子腾空跃起,跳下马背,说道:“你嫌快,我不和你同骑好了!”说罢发足狂奔,快逾奔马,凌未风无奈,只得催马赶上,不一刻跑到一处丛林,他在一棵柳树下一站,忽然自顾自地轻轻哼起小曲来,凌未风走近跟前,他也不理不睬!
凌未风听他唱道:
河边有个鱼儿跳,只在水面飘。岸上的人儿,你只听着,不必望下瞧。最不该手持长竿将俺钓。心下错想了,鱼儿虽小,五湖四海都游到,也曾弄波涛!
凌未风听他唱这支曲,情歌不像情歌,感叹不像感叹。心想:难道他也像自己一样,在青春的岁月里,经历过百劫沧桑?他迈前几步,对黄衫少年道:“我叫凌未风,是从回疆来的。敢问兄台尊姓大名,何方人氏?”
凌未风自报姓名,以为他必定耸然动容,不料他竟似没听过凌未风的名头一样,定着眼神,冷冷漠漠地点了点头,跟着答道:
“我不知道我姓什么,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,我正想找人告诉我呢!”
凌未风不禁愕然,又想:莫非他是伤心人别有怀抱,不肯将姓名相告?上去拉他的手道: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?兄台不肯见告也就罢了。只是今日既承相救,大家总是朋友,咱们谈一谈如何?”黄衫少年把手一甩道:“你叫我谈什么?我真像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,什么也不知道呀!”他见凌未风满脸不悦之情,重重地把手一摔,说道:“我讲的都是真话呀,你要不信我有什么办法?”
凌未风从未见过这样怪的人,不禁也有点火气,少年将手重重一摔,他也暗运内力,紧紧一握,少年“哟”的一声,突然手腕下沉,运用腰力将手挣脱出来,叫道:“你好不讲理!”凌未风给他沉腰一顿,把握不住,也不自禁“哟”了一声,两人功力,竟是半斤八两。他见少年怒容满面,以为他必定翻脸,不料他又独自行开了去,倚在一棵树上,双手抱头,似在那里苦苦思索!猛然发狂般地唤道:“什么人见我都要问我的姓名,我却去找谁告诉我:我是谁?”喊罢虎目中竟然滴下了眼泪来!
凌未风见他这样,不知所措。遥遥一望,只见尘头大起,傅青主、冒浣莲、李思永等一干人众,飞骑赶至。冒浣莲一下了马,就笑着对傅青主道:“傅伯伯,我猜他是在这儿,你看是不是?他还记得起我们和他约好的地方,怎会没法医治?”傅青主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看很难!”冒浣莲嘟着嘴道:“难并不等于绝望。”
冒浣莲上去,柔声对那个黄衫少年道:“你随我们去安歇,我们有很多朋友,这些朋友也是你的朋友,朋友的家就是你的家!你听我话,过几天我就会告诉你:你是谁,我一定会把‘失掉’的你‘找’回来的。”说罢又替他介绍李思永道:“这位是李闯王的侄孙。”黄衫少年喃喃地道:“李闯王,李闯王!”冒浣莲急忙问道:“你听过这个名字吗?李闯王!”黄衫少年道:“记不起来了,不知道有没有听过,只是好像比别的名字熟。”说罢又双手抱头苦苦思索。
冒浣莲嫣然一笑,说道:“想不出暂时就不要去想他。好,咱们走。”那黄衫少年,竟然很听她的话,拉着凌未风跨上马背道:“你是她的朋友,就是我的朋友,我愿和你共乘这匹马!”傅青主朝冒浣莲一笑,冒浣莲面上绯红,傍着刘郁芳催马便走。
他们投奔的是李思永一个父执的家,这人以前是李锦手下的牙将,闯王死后,他奉李锦之命,隐居昆明郊外,二十年来都和闯王旧部保持联络。
大伙到达这家人家时,已是黄昏时分,主人早已有了准备,当即设酒置饭,款待群雄。
这家庭院里有两株丹桂,昆明气候温和,初秋时分,桂花已然盛开,香气馥郁,中人如醉。黄衫少年在经过庭院时,忽然双眉紧皱,显得很是焦躁,冒浣莲看在眼内,也不作声。食完饭后,主人取出桂花蜜饯献客,黄衫少年忽然发起脾气,将蜜饯扫落地上,主人大为惊诧,傅青主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,黄衫少年也即刻赔罪说道:“见了桂花,我好像要想起什么事似的,可是想来想去又想不出,不知怎的就烦躁起来,主人家你可别怪。”众人虽觉黄衫少年举动怪异,但他今日闯进王府,出力最多,谁也不愿当面怪责他。
李思永和凌未风都是满腹疑团,李思永想问自己的部下,怎样会和黄衫少年他们会合一处;凌未风也想问傅青主怎么忽然到了昆明,而且混进了王府冒充医生。傅青主好像知道他们的心事似的,酒席方散,就对他们说道:“兄弟们闹了一天,也够累了。还是趁早休息,待明日再将前因后果,告诉二位如何?”傅青主是老前辈,凌未风见他这样说,只得满肚子纳闷着,自去歇息。
这一晚,凌未风思潮起伏,无论如何也睡不着。一忽儿想起刘郁芳在水牢中激动的神情;一忽儿又想起黄衫少年怪异的行状,睡不着觉,遂披衣起床,在庭院的月光下独自徘徊。
他的房门外就是厅堂,他一出来可又碰到了件奇事。厅堂上傅青主独自秉烛读书,一见他出来,立刻说道:“凌壮士,你进去,等阵不论碰到什么事你都不能声张,也不能动手!”凌未风见他面容庄肃,郑重其辞,只好退回房内,注视着外边的动静。
这样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,已经是下半夜了,凌未风见外面毫无动静,傅青主仍是端坐如石像,眼睛不离书本,好生纳闷,倦疲欲睡。忽然间,听得楼梯声响,有人一步步地走下来,凌未风急忙睁眼看时,只见黄衫少年,手提双剑,挺立如僵尸,眼睛如定珠,面上隐隐含有杀气,一步一步向傅青主走来。凌未风这一惊非同小可,想去拦住,却又想起傅青主的话。放眼看时,只见傅青主好像全无知觉似的,仍在端坐看书。正是:
深宵逢怪异,豪侠也心惊。
欲知后事如何?请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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