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回 睹画思人 冒浣莲心伤内苑-《七剑下天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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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纳兰王妃连连喊道:“你是谁?有话好讲!”青衣妇人“哼”了一声,说道:“你贵为王妃,哪里还记得起我?”右手剑毫不放松,“金针度线”、“抽撤连环”,点咽喉,刺左肋,扫肩胸,挂两臂,一招紧似一招,冒浣莲给长鞭拦在一边,救援不得,眼睁睁地看着王妃就要丧命在三尺青锋之下。

    酣战中,王妃双手往上一拉,硬将身形拔起,使出险招“金蟾戏浪”,在半空中伸手向青衣妇人双目便抓。

    青衣妇人冷笑一声:“你找死!”左手呼的一鞭,将冒浣莲迫到墙边,右臂一抬,挡开了王妃双抓,短剑反手一圈,朝着王妃颈项斩截。就在这性命呼吸之际,王妃忽然觉一股大力将自己一托,趁势打个筋斗,翻身落在楼上,同时耳边听得“当”的一声,青衣妇人破口大骂!

    冒浣莲躲在墙角看得分明,解救王妃的人,竟是从楼中一块大匾额的后面飞身出来的,冒浣莲暗暗心惊,有人藏在身边也不知道,假如是敌人的话,岂不糟糕?

    冒浣莲再仔细看时,忽然一阵心跳,又惊又喜,来人虽然以巾蒙面,可是从身材剑法却看得出来,不是凌未风是谁?!冒浣莲不自禁地跑了上去,大声叫道:“凌大侠!”青衣妇人反手一鞭又把冒浣莲迫进墙角,那蒙面人应声叫道:“浣莲,你不要上来!”正是凌未风的声音。

    凌未风和青衣妇人各以上乘武功相搏,奇快无比,冒浣莲看得眼都花了!青衣妇人长鞭呼地一个旋扫,解开凌未风的剑招,短剑胸前一立,封闭门户,退后一步,叫道:“你是天山神芒?”凌未风掣回青钢剑答道:“正是,敢问前辈何人?”凌未风以为她听了自己的名头,必然停下兵刃,不料那青衣妇人点头笑道:“天山神芒,名不虚传,再试你几招。”长鞭刷地扫出,右手短剑也展开了一派进手的招数。凌未风心想:怎的这妇人如此没礼貌!身形一晃,青钢剑光华闪处,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对攻。

    那青衣妇人武功非同小可,两手同时使用两般兵器,竟然配合得妙到毫巅。同时使两种兵刃的人,凌未风以前只碰到过一个丘东洛,左刀右剑,已是不凡。但现在和这青衣妇人一比,那丘东洛简直算不了什么。凌未风天山剑法神妙无比,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,不由他不暗暗惊奇!他杀得兴起,宝剑一抖,银星点点,霎时间只觉一室之内,剑光缭绕,到处都是凌未风的影子。青衣妇人喝声“好!”左鞭右剑,见招拆招,身形也是四面游走,溜滑非常。凌未风自出道以来,从未碰过如此功力深厚的人,蓦地省起:“莫非她还在人间?”手中剑一紧,酣斗中左掌猛地斜击,掌风到处,青衣妇人的青布包头飘然翻起,冒浣莲又是一惊,青衣妇人颜容美艳,却是白发萧然,包头里还缠着一条红巾,随着掌风飘动。凌未风倏地跳出圈子,抱剑当胸,长揖到地,说道:“失敬!失敬!原来是飞红巾女侠!”青衣妇人大笑声中,长剑倏地收回,短剑掷在桌上,笑道:“你不愧是杨大侠的师弟!看到了你,就如同再见到他一样。”说罢,笑容顿敛,神色黯然!

    飞红巾在二十多年前,驰名天山南北,是草原上老幼皆知的女英雄,和杨云骢并驾齐驱,一男一女,同称塞外奇侠(详见拙著《塞外奇侠传》),两人曾经有过极深厚的交情。后来回疆各族的抵抗被清兵各个击破,杨云骢为追寻纳兰明慧,飘然从塞外来到江南,惨死在钱塘江边。飞红巾也突然在草原上失踪,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。二十年来,草原上到处流传着她的英雄事迹,凌未风是在她失踪两年之后来到回疆的,早就听得别人说过她的名字了。

    飞红巾双掌一拍,冲着纳兰王妃冷笑道:“你好呀!”纳兰王妃双眼无神,凄然说道:“杨云骢已死了十八年了,你还要怎样?你杀了我吧,我也不愿活了!”飞红巾抄起短剑,怒道:“你当我是和你争汉子吗?呸!我就是要杀你!”凌未风拦道:“王妃与我们并无仇怨!”飞红巾不理凌未风,径向王妃发话道:“杨云骢的女儿呢?拿来给我!”王妃秀眉一挑,冷笑道:“关你什么事?干嘛要交给你!”飞红巾怒道:“我知道你是她的母亲,可是你这个母亲却一点不理女儿。哼,你当我不知道吗?她杀了你的宝贝丈夫,你就把她打下天牢,还要慢慢地折磨她!”纳兰王妃放声大哭,一头撞向墙壁。凌未风轻轻一拉,把她扯开,对飞红巾道:“女侠,你从哪里听来的话?王妃不是不想救她,只是没有办法!”飞红巾道:“你这话当真?”凌未风道:“那女娃子是我抚养成人的,我为什么要骗你。”飞红巾短剑归鞘,缓缓走去,说道:“那么,明慧,是我怪错你了!”行了几步,忽然停下,叫道:“外面有人来!”凌未风身形一起,穿出窗外。

    原来康熙被冒浣莲要挟,迫得放她走出宫禁,又惊又怒,辞别太后之后,即召集大内高手,挑出八名一等侍卫,叫他们到鄂王府去将冒浣莲杀死,割头回报。这八名侍卫到了王妃楼下,猛见四具武士尸身,断头折足,大吃一惊。说时迟,那时快,只听得楼上一声大喝,一个蒙面怪人,已似流星飞坠,凭空跃下。人未到地,暗器先发,两道乌金光芒,疾如电射,近身处两名侍卫,竟被天山神芒,对胸穿过。

    众侍卫哗然大呼,急忙围上。楼上青光一闪,飞红巾紧跟着又跃下来,短剑一挥,将过来迎截的侍卫手腕斩断,叫道:“凌大侠,我和你比赛杀敌!”

    凌未风叫道:“好!”青钢剑一招回风扫柳,把四面攻来的兵器挡开,左掌反手一挥,向欺近身边的一名敌人劈去,不料一股大力反撞过来,那人竟然并未给他击倒,凌未风“咦”了一声,翻身进剑,那人叫道:“分出三个人去挡住那贼婆娘,我和郑铁牌对付这厮。”凌未风一剑刺去,狠疾异常,那人竟毫不退让,一枝铁笔“横架金梁”,连守带攻,还了一招。

    这人是内廷侍卫中第一高手,名叫成天挺,外号“铁笔判官”,善会打穴。楚昭南则是禁卫军中的第一高手,两人曾在内廷打了一日一夜,比了十项功夫,对比打成平手。他初意以为小小一名女贼,自必手到擒来,心望还暗笑皇帝小题大作,哪料尚未见女贼影子,两名一等侍卫就给天山神芒打死!成天挺见了凌未风的暗器,这才知道是碰见了江湖上闻名胆落的“天山神芒”凌未风!

    成天挺心头一震,拼命架住。陡见飞红巾一跃而下,只一招就把一名大内高手的手腕斩断,更是发慌。但他毕竟是大内第一高手,虽惊不乱。凌未风的名头激起他的好胜之心,他的手底也是招招狠辣,不肯退让。凌未风连发三剑,未曾把成天挺迫退,心中大怒,左掌一扬,在敌人攻来的铁笔上一拍,把铁笔拍得歪过一边,随即一招“龙顶摘珠”,剑光一闪,直奔成天挺的咽喉刺去。这一招狠辣之极,成天挺急忙滑步旁窜,铁笔一抡,当成虎尾棍用,“横扫千军”,格开青钢剑。凌未风手腕一翻,剑光如白练般一闪,“龙归大海”,又朝成天挺下三路刺到。这两招迅捷无伦,是天山剑法中最精妙的招数,饶是成天挺如何了得,也给迫得连连后退。

    那姓郑的卫士使两面铁牌,在宫中也是五名内的高手,成天挺留下他和自己联手,原就是想藉他的铁牌,来克凌未风的宝剑,想以“一力降十会”,使凌未风难于兼顾。不料凌未风身法步法,变幻无穷,根本不理铁牌的夹击,只狠狠追杀成天挺,那名卫士,铁牌猛砸,好几次眼看要砸中敌人,只是对方不知用什么身法,随便一闪,便闪开了,竟似背后长着眼睛一样,手中剑仍然紧紧迫着成天挺。

    成天挺铁笔斜飞,又挡了十余招,险象环生,急忙喊道:“郑铁牌,你过来,正面上!”他是只求两人合守,不求夹攻了。成天挺和郑铁牌并肩一站,展开铁笔点穴的招数,和凌未风再度恶斗,这一来形势果然好了许多!凌未风剑招虽迅捷无伦,但成天挺有了帮手,俨如身边添了一面活动的盾牌,铁笔点刺敲击,居然和凌未风互有攻守。

    成天挺身形轻快,招数圆熟,更加上那名卫士,双牌运用得霍霍生风,凌未风剑法一招紧似一招,兀是找不到对方破绽,耳听得远处呼喝声,脚步声,响成一片,想是王府中的武士,发现这里恶战,纠集同伴,进来卫护王妃。凌未风心中急躁,剑走灵蛇,闪电般疾刺两剑,把成天挺再迫退几步,把全身功力运在左掌之上,郑铁牌双牌翻飞,齐齐打到。凌未风大喝一声,一掌击去,两面铁牌都给震上半空,凌未风欺身疾进,反手一掌,把郑铁牌的头颅打得粉碎。只听得飞红巾长笑叫道:“凌未风,你才打死一个吗?”

    飞红巾当年威震塞外,虽遁迹二十年,仍是英气迫人。三名一等侍卫欺她是个女流,一开首就分三面冲去。飞红巾兀立如山,待到近时,突然一抖长鞭,一名侍卫竟给卷了起来,飞红巾左手一挥,把那名侍卫摔出几丈之外,撞着石块,脑浆迸流!

    余下的两人虽是一等侍卫,功力却比成天挺差得多,哪里挡得住飞红巾这种左鞭右剑,精妙繁复的招数。酣斗声中,飞红巾短剑一旋,一名使鬼头刀的侍卫,兵刃已给击飞;飞红巾长鞭一拦,挡着他的同伴,短剑横扫,寒光闪处,一颗头颅已给切下,飞红巾叫道:“这是第二个!”第二名卫士亡魂直冒,转身便逃,飞红巾一鞭打出,又把他给卷了过来,短剑一勒,又将一颗头颅割下来,叫道:“第三个也开销了!”短剑迅即归鞘,长鞭挥舞,纵声长笑,这时凌未风才击毙郑铁牌。

    凌未风见飞红巾手挽两颗头颅,如飞掠至,笑着招呼道:“女侠身手,果然不凡,你赢了!”成天挺趁他稍缓,虚点一笔,一鹤冲天,腾身便走。飞红巾十分好胜,身形一掠,长鞭疾卷。成天挺在半空打个筋斗,头下脚上,疾冲下来,左手握着鞭梢,飞红巾竟没将他卷着。成天挺借力一翻,翻到飞红巾跟前,铁笔一扬,电光石火般疾点飞红巾“肩井穴”。飞红巾一脚踢去,成天挺手腕一偏,给剑尖挂着一点,皮破血流,而飞红巾也觉铁笔挟风,夹耳而过,连忙横跃两步,成天挺已掠过一座假山,和王府中循声赶来的武士会合了。

    飞红巾还待追击,凌未风喝声:“走!”冒浣莲早已跃下,在旁边观战,这时,掏出一把夺命神砂,对着赶来的王府武士,迎头一洒,凌未风连发三支天山神芒,枝枝都是穿喉而过,射毙三名武士。武士们发一声喊,四下分开,飞红巾掷出人头,哈哈大笑,与凌未风冒浣莲飞身走出王府。

    到了僻静之处,飞红巾陡的停下脚步,拱手说道:“凌大侠,后会有期!”凌未风急忙叫道:“请留步!”飞红巾扭头问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凌未风道:“前辈为救大侠遗孤,不远万里而来,何不与我们一路?”飞红巾面色一沉,说道:“你是杨云骢师弟,何以明知故问?你救你的,我救我的,不必多言!”一飘身,疾似旋风,霎忽不见人影!凌未风给她没头没脑说了一顿,莫名其妙。要知凌未风虽是杨云骢师弟,可是两人相见之日,正是杨云骢毙命之时。杨云骢与飞红巾之间的恩恩怨怨,凌未风如何知道?

    凌未风叹道:“飞红巾的武功真是出神入化,巾帼无双,只是脾气却恁般怪僻!”冒浣莲根本不知飞红巾是何等样人,不敢置答。凌未风忽然问道:“你的朱果金符呢?拿来给我!”冒浣莲急忙送上,凌未风藏入怀中,毅然说道:“今晚我要夜探天牢!”

    冒浣莲道:“凌大侠要不要人接应?”凌未风道:“不必,人多了反而不好!”两人谈起别后情况,始知李来亨是因为桂冒二人入京数月,毫无消息,这才请凌未风入京一看的。凌未风为了名头太大,面有刀疤,所以总是昼伏夜行,一路上探听不出什么消息。到了京城,这才知易兰珠已刺杀多铎,被打下天牢。

    易兰珠是凌未风抚养大的,情如兄妹,又如父女,凌未风知道之后,犹如万箭钻心,十分难过。心想师兄惨死,只此遗孤,无论如何,也不能让她命丧京华,裂尸西市。易兰珠和纳兰王妃的关系,凌未风当然知道。因此他把寻找桂冒二人的事,暂搁在一边,先到鄂王府踩查,仗着轻功超卓,居然给他闯到了王妃的卧楼,恰好碰到了冒浣莲和飞红巾。

    冒浣莲问道:“飞红巾是怎样的人?看来她对易兰珠的关心,不在你我之下。”凌未风叹道:“这是情孽!我也不很清楚。只是在回疆时,听得草原上牧民的谈论,约略知道一二。飞红巾原叫哈玛雅,二十多年前,名震南疆,是罗布族唐努老英雄的独生女。听说楚昭南初下天山时,就曾在唐努老英雄帐下,帮助他们抵抗过清兵,只是没多久就背叛了唐努,投降了清军。”冒浣莲道:“可惜,可惜!”凌未风道:“那时我的大师兄杨云骢在北疆鼎鼎有名,他帮助哈萨克人打仗,后来还成了哈萨克军中的灵魂。后来哈萨克在北疆吃了败仗,杨师兄横越塔克拉马干大沙漠,来到南疆,和飞红巾联合起来,一时声势大盛。”冒浣莲听得津津有味,插口问道:“他们两人同抗清兵,又都是人中龙凤,为什么不结成豪侠姻缘,神仙眷属?”凌未风叹道:“浣莲,并不是人人都能像你和仲明那样的,情之一字,微妙万分,一旦错过机缘,便只有终身遗憾。他们为什么不能结成眷属,我是毫不知情。只是听说,飞红巾在遇到大师兄之前,曾爱过一个名叫押不卢的草原歌手。押不卢的歌声非常美妙,可以打动任何少女的心,但不幸的是,这样的歌手,却有一个卑贱的灵魂,他勾结清兵,害死了唐努老英雄。后来飞红巾亲自把他擒来,挖出他的心肝祭奠亡父,那一幕‘草原夜祭’,二十年来给牧民们编成了许多歌曲,在草原上流传!”冒浣莲叹了口气,问道:“据你猜想,是不是杨大侠嫌她爱过押不卢呢?”凌未风道:“我想不会,可能是大师兄之情另有所钟,在碰到飞红巾之前已爱上现在的鄂王妃了。”冒浣莲摇头叹息,忽见凌未风双目似有泪光,悚然一惊,暗道:难道凌未风也有什么伤心之事?当下不敢多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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