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一别经年-《昔有琉璃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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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吃完饭遛弯,正好走到你们小区,过来看看你们。”
郁东歌:“你看素年这孩子,早知道你要过来我就留他在这儿吃饭了,咱们四个凑一桌。他刚才还赶着回家呢。”
“赶着回家?”郑津换鞋的动作一僵,“他没回家呀?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自己吃。”
大门敞开,邵雪的四肢被风吹得冰凉。
郑素年往前踏了一步,门就被风吹得往里压了。他手朝后一钩,防盗门“哐当”一声撞上门框。
邵雪的手指不自觉地碰了一下电话屏幕。屏幕微微一暗,显示了拨出界面。
大概是郑素年身上的气压太大,她往后退了一步。手机从手指间滑落,在地板上摔得翻了个面。
“你们家这电话还没修好啊?现在接电话还是只能摁免提?”郑津进了门把棉袄一脱,扭头就看见拿开了话筒的电话。
邵华“嗯”了一声:“约了修这个的人,好几天了也不上门。现在这服务水准真是不行。”
他的话音刚落,电话铃声就“丁零零”地响了起来。
声震苍穹。
郁东歌从厨房急匆匆地赶出来:“两个大男人站在客厅也不会接电话,我那儿忙着还得往这儿走。”
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伸出食指摁下了免提键。
一个年轻女声,带着点倔,还带着点别扭,刺破了客厅祥和的气氛:“我说我用你管了吗!”
郑素年气不打一处来。秦思慕说的话在他耳边好像又回响了一遍。郑素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:“你都被骗得身无分文借宿别人家了我能不管吗?”
都是亲儿子、亲闺女,别说这么清晰的讲话声了,就是打呼噜都能听出来是不是自家的。郑津听着郑素年的声音从免提的电话机里传过来,和听出邵雪声音的郁东歌两口子都是脸色一变。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喘,纷纷凑到了电话机旁边。
窗户没关,风吹得邵雪瑟瑟发抖。郑素年这来得太突然,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。
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羞耻。
要走的人是她,说大话的人是她,觉得外面的世界千好万好的人也是她。
可是如今,灰头土脸回来的那个人,还是她。
“你当我什么人啊?”她的语气没那么硬了,只是把脸转过去不看郑素年,“在外面混不好再回来找你?我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吗?”
郑素年看不下去了,把她的脸往边上一扒拉。
“我愿意养你怎么了?”
邵雪一怔。
她不说话,郑素年就没得说。他想过很多种他们重逢的样子,在机场,在修复室,在郁东歌家里,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让双方都猝不及防的场景。
不过大概是秦思慕把她说得太惨了,能看到她还这么生龙活虎地和自己吵架,郑素年心里甚慰。
邵雪的一双眼圈红了又褪,郑素年总算沉不住气了:“你是不是嫌我没钱啊?”
邵雪喘了口气,声如洪钟:“郑素年,咱们俩是六年多没见了,可你也不会这么想我吧?我告诉你,虽然我现在没个正经工作,可是我要挣的话也不会少,起码比你多。我用得着管你挣多少钱吗?”
她这话说得还真有底气。她现在就是状态不好不想见人,只能做点字面翻译的事,她这种资历随便出去当个老师或是当个口译都是高薪待遇。
郑素年沉默片刻:“邵雪,你这话说得也太伤人了。”
邵雪:“……”
不过十几公里之外的四环某老式小区,郑津长叹一声:“儿子没出息啊……”
郁东歌和邵华:“嘘嘘嘘——接着听。”
风声,水声,声声入耳。
郑素年软了口气,往邵雪那边走了一步。
她没退。
洗发水用的是秦思慕的,身上的味道都变了。郑素年往她耳边凑了凑,轻声细语:“你回来,郁阿姨知道吗?”
“不知道,我谁也不想说。”
“总不能一直瞒着吧,他们想你都快想疯了。没你这样做子女的,出门这么多年都不着家,不孝顺。”
父母算是软肋,邵雪鼻子一酸,也没顾得上他靠得更近:“我不敢回……我跟他们视频完了都得大哭一场,我怕回去了就再也不想出去了。”
“在外面一个人难不难?”
“还行吧。”
“还行你会回来?”郑素年开始给她下套,“回来了就正经看看父母,以后再想出去也没人拦着你啊。”
邵雪不说话,郑素年步步为营:“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。钱财乃身外之物,没了可以再挣,那感情没了可就花多少时间、多少钱都要不回来了。”
“我不敢回去……”
近乡情怯,也就是这么个道理。
“那就先缓缓,”素年沉声,“你先去我那儿住两天。人家秦思慕跟你非亲非故,你老打扰人家算是怎么回事啊?”
邵雪的声音低得郑津他们都快听不见了,三只耳朵凑到电话边上:“我干吗去你那儿住啊……”
郑素年:“那你干吗睡我啊?”
邵华压低声音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郁东歌咬牙切齿:“这小兔崽子走了就没回来过。”
郑津是内疚夹杂着自豪,却又十分顾忌两位老同事的情绪:“素年说是邵雪睡的……”
“闭嘴!”
邵雪恍然意识到自己入了套,抬起头格外愤怒:“什么叫我睡你啊?那都是双方的事好吧!”
郑素年:“完事拍拍屁股走人那是双方的事吗?”
邵雪:“你别跟我这儿演秦香莲,那合着你这些年就没跟别的女的这样那样过?”
郑素年勃然大怒:“我跟别的女的哪样哪样啊?”
邵雪哑然,沉默半晌,微弱地回击:“你也不怕憋坏了……”
郑素年:“……”
郁东歌终于按捺不住了。邵华捂了她嘴三次未遂后,秦思慕不大的公寓突然回荡着一声通过电流传来的中年女高音——“邵雪!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了!”
清楚了——楚了——了。
绕梁三日不绝。
邵雪目光慌张地四处搜索,终于定位到自己掉落在地板上的手机。郑素年还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,她两步蹿过去把电话给捡起来。
“邵雪!”
“妈……”
郁东歌喘了口气,声如洪钟:“你什么时候把人家素年——不是——素年把你——不是——什么时候的事!”
邵雪把声音压低,马上就要哭出来了:“你们那边怎么通了电话啊?”
“我们通的?是你打过来的!”郁东歌气道。
邵华还在旁边添油加醋:“是是是,你打过来的。”
郑素年吊儿郎当地站在她身后,眼睁睁看着邵雪后颈的皮肤都发红了。
这还没完,电话里突然传来郑津的声音:“那个,小雪啊……”
邵雪:“郑叔叔……”
郑津:“小雪,那个,我就说一件事儿啊。就是我们家素年虽然死工资不多,但我一直是有套房子在出租的,租金虽然一直打到我的账上,但是你们要用我以后直接打到素年那边也行的……”
“砰!”
电话挂断了。
邵雪回过头去,没头没脑地就开始打郑素年。他也不还手,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胸口、肩膀、胳膊。
邵雪打得累了,郑素年就问:“歇一会儿?”
“你出去。”
“我不。”
“我让你出去。”
她说着就开始往外推郑素年。大风那个吹呀,她推一步,他走一步,走到门口了还是全凭她摆弄。邵雪给了个加速度,自己往外一撞郑素年,两个人齐齐跌出门外。
一股邪风刮过来。
“哐当!”
“吧嗒!”
面面相觑了半分钟有余,郑素年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:“这可不怪我啊……”
楼道里有风。邵雪穿的是睡裙,这才觉出冷来。
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,冻得她浑身发抖,蹲下身子抱着腿,开始还只是轻声啜泣,而后哭声便压抑不住地响彻楼道。
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哭什么。
哭颠簸七年,最后还是一无所有;哭潇潇洒洒地离开,却鬼鬼祟祟地回来;哭自己分明和父母在同一座城市却没勇气回家;哭借住在别人家里,门被锁上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。
所有的故作强势,所有的妄自菲薄。
有一件衣服从自己头上罩下来,郑素年蹲下身子看着她。他本来就不爱多穿,大冬天的,把外套给了她,自己就只剩下一件薄毛衣了。
他说:“回家吧。”
邵雪点点头,往前蹭了一点,一头扎进他怀里。
郑素年的手从她的背摸索到她的长发,轻声细语,却可靠无比。
“有我在呢,邵雪。我在呢。”
03.
邵雪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。
她已经忘了上次这么心无挂碍地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。刚开始的时候,她还会做梦。梦里有极光,有草原,有长河,有自己走过的千山万水。可梦的最后总是故宫。冬天的故宫,雪落在地上薄薄一层。她和郑素年骑着自行车穿过北京城清晨的雾气,穿过纵横交错的胡同与气派的钟鼓楼,穿越一道道镶嵌着门钉的朱红大门。
修复室里的御猫细细地叫着,伸出舌头舔舐着她的手心。
郑素年睡眼惺忪地把二黑从邵雪身上拎起来。
他关门的动作很轻,以至于邵雪毫无察觉。二黑拼命朝邵雪睡的主卧挣扎,被郑素年一把推到站在门口的柏昀生怀里。
柏老板大元旦的也不休息,今天刚从苏州出差回来,第一件事就是来领猫。
“怎么回事?”柏昀生朝里探头探脑,“你怎么今天睡的次卧?家里来人了?”
郑素年打了个哈欠,云淡风轻地道:“邵雪回来了。”
要不是他拽了柏昀生一把,柏老板往后退的那一步肯定会导致防盗门发出巨响。
“怎么回来了?”他大脑无法如此快速地消化面前的信息,“回来还住你家?你们俩……你们俩昨晚……”
“哎呀,滚!”郑素年瞪他,“我都睡次卧了这还说明不了问题?”
柏昀生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然,从了然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。
郑素年实在不想再看他,一把把他推了出去。
“哐当!”
“吧嗒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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