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太子吕光(下)-《大离守夜人》

    史斌谦逊道:“略知一二,让您见笑了。您接着说,吕据为什么继位后不开心?”

    吕先生道:“因为他每一天都在诚惶诚恐中度过。柴荣大帝身上的光辉不逊于任何一位成名帝王,吕据知道,要想胜过他,是不可能的事。他更知道,自己才智平庸,没有能力治理好这么大的国家,领兵打仗方面,更是相较大帝这种军事天才远甚。他生怕哪里出了差错,会使吕氏宗族蒙羞,会让国家受难!”

    史斌喝了口酒,道:“一个君主,能反躬自省到这个地步,着实不易。坐在那个万民朝拜的位子上,他竟然能不狂不傲,不骄不躁。如果他没有生在战乱年代,这样的君主,绝对是万民之福啊!”

    吕先生的声音有些更咽:“唉,如果他能听到史兄弟给他这么高的评价,估计他一定能含笑九泉。可他却是带着遗憾走的。命运并不总是那么慷慨,命运给了他无数人想要的皇位,给了他美好的品德,给了他一颗爱民之心,却没能他给一个在和平年代治国的机会!二十年后,战乱再起,大帝从梁国夺回的燕云十六州,又被景国抢走了!”

    史斌长叹一声,道:“唉,战乱年代,就需要乾纲独断、才武绝人的皇帝。李世民大帝玄武门手足相残之事,虽然传出去不好听,但这关老百姓屁事?只要他把国家治理的好,让人民生活富足,让外敌不敢欺侮,那他就是千古一帝,人们永远崇拜他!否则,品德像尾生、孝己一样绝佳,治下却怨声载道,哀鸿遍野,那他仍然不是好皇帝!”

    他猛灌了一口酒,说:“看来帝王家的烦心事,也不比老百姓少啊。尤其是吕氏这种有责任有担当的帝王。”

    “史兄弟这番高论,在下闻所未闻,今日大开心智,心服口服。圣人云,三人行,必有我师也。今日确信此言不谬!”吕先生激动之下,竟然站起身给史斌作揖行礼。

    “不敢不敢,信口胡言,见笑于大方之家,惭愧之至。那后来呢?”史斌赶紧还礼。

    吕先生落座后,茫然的看着远方,惆怅道:“燕云守将无颜面对国人,他带着败兵回到汴都城下,面对着城墙上的士兵和百姓下拜,仰天悲号:‘臣罪万万死!臣愧对皇上!’说完,他挥剑自杀,满城军民为之恸哭。人们知道,敌人太强了,兵力十倍于他。换成谁,都守不住。但是总得有人为国土沦丧负责,于是他选择承担起这个责任。”

    吕先生说着说着,情不自禁之下,泪水忍不住就流了出来,显是伤心之极。

    史斌大奇。讲故事,讲着讲着,没把观众感动哭,倒先把自己感动哭了。这吕先生也真是奇人了。

    吕先生拭了把眼泪,接着说:“人既然死了,皇帝也就没有株连他的家人。没几天皇帝就病倒了,巨大的内疚和负罪感,使他痛不欲生。他每天都撑着病躯,去大帝的祭庙里告罪,说自己无能,把大帝苦心孤诣,费尽心血,死伤无数将士夺回的燕云十六州,又丢了。皇帝每每夜梦,见那燕云守将叩诉燕云惨状,百姓流离失所,任人宰割。皇帝大病之下,泣血不止,药石不济,自知不久于人世,临终前,怆地呼天,言于太子:‘朕上愧对列祖列宗,下愧对黎民百姓,九泉之下亦无颜再见死难的国人。今朕将大周国号改为大离!大周一日不复,朕不往生,不入太庙!后世子孙,当永远铭记今日之耻,朕之誓言!言罢吐血而崩,死不瞑目。’”

    李师师流着眼泪说:“这个皇帝,和其它皇帝比起来,要脸,有担当,而且心里装着百姓。”

    史斌擦了下喷涌而出的泪水,喃喃道:“原来大离朝,是这么来的。唉,这要换个不要脸的皇帝,肯定会给自己找到一万个失败的借口,把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。而这个吕氏皇帝,恰恰就是肯要脸,肯负责,肯担当的人,所以活的痛苦,死后还要甘心情愿的为时代背锅。”

    吕先生道:“大帝曾和吕据说,欲戴王冠,必承其重。不肯为国家负责的君主,死的多惨都是应该的,所以他不同情秦二世那种人。”

    史斌道:“我也不同情秦二世这样的君主,坐那个位子,你就得负那个责任。搜刮民脂民膏只顾享受,不管百姓死活,最后把脑袋玩丢了,这就和做买卖一样,买的高赔的也高,那有啥可说的。但是吕据,哦,我是说大离朝的太祖皇帝,他比秦二世的境界强多了。只是运气不好,生在了乱世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……吕据死后,太子吕玄继位,他发誓定要一雪前耻,重夺燕云,可是连战七次,徒劳无功,还把那两个强国都得罪了。后来他也是郁郁而终。再后来,历代皇帝皆以夺回燕云为己任,可是一直到当今圣上,仍然……无力回天。非但奈何不得敌国,反而因连年征税,把大离国也搞的内忧外患。境内灾害不断,变民四起。境外,梁国、景国、桓涂、出岚、天突,诸国虎视眈眈,欲瓜分大离。皇帝残疾体弱,资质平庸,不能分辨忠奸。能混到朝中当大官的,哪个是易与之辈?大伪似忠,大奸似善,那些能力出众的奸臣,在李世民大帝、柴荣大帝这个层次的君主面前,自是不敢造次,然而遇到庸弱之主,各自把那欺君罔上的本领使出来,天下就乱套了。”

    史斌摆摆手,说:“这事只有一个解法。算了,还是别说了,说多了该犯朝廷的忌讳了。”

    吕先生握着他的手,说:“史兄弟是不是想说,应该恢复尧舜禹时代的禅让制?不瞒你说,这事我也想到过,但是一味复古也不行,今时不同往昔,王莽也搞过复古,结果身败名裂。但是,不复古,万一继位的皇帝不是绝顶天才……”

    史斌说:“既然你想到这一层了,我就不和你掖着藏着了。皇权制度中,有个致命的缺陷,那就是,不可能代代出明君,更不可能代代出李世民大帝、柴荣大帝那样的极品明君。而且每到王朝更迭,不过就是新地主取代旧地主,旧的矛盾仍在。当然,初期定然有所缓和,得让老百姓感到和以前的朝代不一样,所以轻徭薄赋、节省民力这些措施就来了。然而过不多久,土地兼并那套垃圾把戏又来了,最后到了王朝末年,又是‘富者田连阡陌,贫者无立锥之地’的结局,周而复始。破解之道就在于,皇权制度应该改革。”

    吕先生两眼放光,握紧他的双手,焦急的询问道:“怎么改?求您赐教!”

    李师师也听的津津有味。她心想,哥哥怎么懂这么多知识啊?打架能力强,知识也多,他还真是人如其名,文武双全啊。

    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崇拜他。

    史斌沉吟道:“两千年前,奴隶制社会远胜原始社会,抓住奴隶不再吃掉或杀掉,而是给他们活命的机会,虽然活的很惨很累,但这也是进步。而一千年前的封建皇权制度,又远远胜过奴隶制度。而如今封建皇权制度痼疾己深,轻易不会升级的,怎么也得历经上千年演变,进化到更高级的形态。”

    吕先生心里简直要急出火来,他焦急的问:“那是什么样子的?请史兄弟,啊不,请史先生赐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