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尘埃落定-《喜劫良缘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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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皇帝听了雍王爷这番以命相谏的言辞,龙颜大怒,一拍桌子:“大胆!”

    所有人都被吓得跪倒在地,高呼:“陛下息怒。”

    始作俑者雍王爷依旧梗着脖子不肯低头:“请皇上三思。”

    众人心中又是一凉。

    这雍王爷,真是可着枪口上撞啊。

    果然,皇帝一挥手,拍案做了决定:“不用三思,四思都没用,朕告诉你,朕会封北宁为公主。生在皇家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北宁向来聪慧,定能明白个中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既如此,”雍王爷缓缓地抬起头,直视着皇帝道,“那陛下就让芃芃穿着孝服出嫁吧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雍王爷就迅速起身,朝廊柱冲去,速度之快,竟连早有准备的平澜都只抓到他一片衣角。

    冰冷滑溜的衣料从她手心一瞬而过,她心头骤然一空,耳边传来太监丫鬟们慌张的大喊。

    “来人啊!王爷落水了!快来救命啊!”

    “父王……”

    她跌坐在地,喃喃唤道。

    3

    “唉!”

    平澜幽幽叹出今天第十八口气。

    小瀛洲里的头牌笙娘是朵温柔解语花,也是平澜好友,见她今日心事重重,愁眉不展,便执了壶梨花渡,喂给她喝。

    “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,郡主且饮了这壶酒,让那些个烦心事都散了去。”

    平澜斜倚在贵妃榻上,就着笙娘的玉手饮下一口酒,包间内还有几个美人弹着琴唱着咿咿呀呀的小调,她就和着那小调一下一下地敲着膝盖。

    听到笙娘的劝解之语,她反而更不开怀,皱着眉头道:“散不了呀散不了,笙娘,若是让你嫁与一个年龄足以做你祖父的老头子,你大概就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笙娘闻言掩嘴娇笑道:“郡主又取笑妾,如妾这般风月场里的人,哪里还能嫁人呢?”

    平澜拍拍她的肩膀,怅然道:“所以啊,知我者谓我心忧。”

    笙娘笑了一下,又问道:“王爷如何了?”

    平澜又叹了口气:“还能如何,榻上养着呢。一大把年纪了学人寻死,大冷天的跳进湖里,简直活受罪。”

    笙娘抚抚胸口,后怕道:“郡主不怕吗?万一出个好歹……”

    平澜摆了摆手:“那池子是人工开凿的,浅得很,就是你我跳进去,水也不过齐腰深。”

    笙娘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可真是万幸啊。不过郡主,您当真要和亲匈奴了吗?”

    “比真金还真,圣心已决,我这回,算是凉了。”

    笙娘这些年依仗平澜,才在小瀛洲屹立不倒,人都说戏子无情,她却难得地真心将平澜当朋友,闻言顿时眼眶一红。

    “那妾此生岂不是再也无缘得见郡主?”

    平澜拿过笙娘手心的丝绢,替她擦了擦眼泪,笑道:“谁知道呢?人生无常,说不准日后你从了良,携着万贯家财去玉门关外寻我,见到我裹着头巾赶着牛羊,一副村姑样儿,然后我俩抱头痛哭,我再请你去我帐子里喝奶茶吃羊肉,一起对坐,诉说别后诸多心酸往事。”

    笙娘被平澜的形容逗得破涕为笑,娇嗔道:“郡主就喜欢说笑。”

    平澜笑了笑,收起玩笑神色:“你啊,要多为以后做打算,美貌能吃一辈子吗?总有红颜未老恩先断的那一日,存点银子,将来出了小瀛洲,赁个宅邸,请三两个老仆,安安稳稳过一生,别老是将银子花在那些穷书生身上,男人都不靠谱。”

    这话是实打实的熨帖话,笙娘心内无以复加的感动,然而嘴上却调侃道:“都不靠谱?那不知郡主的那位白衣少年郎,又靠不靠谱呢?”

    平澜的笑意僵硬在嘴角。

    笙娘平素惯会察言观色,见平澜变了脸色,慌忙跪下告罪:“是笙娘僭越。”

    平澜抬着她的胳膊,将她扶起来,安慰道:“不是你的错,我只是想起了些不愉快的事。”

    笙娘奇道:“郡主此次远行,未寻到那人吗?”

    “寻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是那人不好?”

    平澜沉默良久,不知过了多久,笙娘才听到她低声道:“他很好。”

    甚至比她想象中的,还要好。

    “他有一颗赤子之心。”

    笙娘莞尔笑道:“赤子之心,很是难得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平澜道,“赤子之心并不难得,难得的是那种阅尽千帆,尝遍世人冷眼,依旧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人。”

    在她眼里,陆鹤轩就是这么难能可贵的人。

    有谁能做到背负血海深仇,最后却依然理智到只杀那罪魁祸首呢?又有谁能做到仇人声名狼藉之时,不狠狠踩上一脚呢?

    若换了她,祁门那些人,她定要杀个片甲不留,连一条狗都不放过。宫隐罪有应得,管他宫离磕上多少个响头,把门槛磕破她都会不闻不问,任江湖那些豺狼虎豹将他啃咬得稀烂。

    这样,才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,那些年心里的憋屈才能一吐为快。

    可陆鹤轩却轻易地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两件事,那便是宽恕和不迁怒。

    笙娘不解:“既然郡主梦中人心怀赤子之心,那郡主又因何心生不虞呢?”

    因为什么?平澜自己也想不透,起身整理了下衣裳,道:“回了。”

    走到门口时,笙娘突然出声唤住平澜。

    平澜回头看去,见灯火阑珊处,笙娘咬了咬下唇,抿出个撩人心魄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郡主,妾不知郡主在外发生了何事,但请郡主听妾一言,这世间有情人难寻,若遇到合自己心意的,定要珍惜,那人许是真的惹恼了郡主,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,无论如何,郡主应问个明白,切莫藏在心里。”

    平澜一愣,笙娘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,解开了她多日以来的心结,只是她明白了又如何,她和陆鹤轩阳关一别,此生再无相见可能。

    她畅然一笑:“我知道了,真的回了。”

    笙娘施下一礼:“妾恭送郡主。”

    浮光掠影之间,岁月悄然而逝,等到瓦楞上的积雪化为雪水滴滴答答滴入沟檐的时候,杏花已经开满金陵城。

    皇帝着人翻了皇历,算出三月初三是个顶吉祥的日子,宜嫁娶,于是平澜和亲的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
    到了出嫁那一日,果然是个拨云见日的好气象。

    平澜搭着莺莺的手,站在雍王府门口,沉默地看着。

    身旁喜娘催了三四回,说误了吉时不好,怕皇上怪罪。

    莺莺也劝道:“公主,王爷……怕是不会来了。”

    平澜也知道,她父王自落水以来一直身子不大好,开春后好不容易见好了点,又因她的婚期临近,郁结于心,犯了咳疾。

    就算是他身体康健,想必也是不会来相送的。

    没有什么比女儿远嫁更让人心痛的了,眼不见为净,她也情愿父王不来送她。

    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她从小到大住着的王府,她低声道:“盖盖头吧。”

    喜娘为她盖上盖头,高声道:“新娘上轿。”

    她眼前红盖头缓缓落下,隐约之间,看见门口有一片天青色衣角,她缓缓地笑了,在心底悄悄道:“父王,珍重。”

    上轿时,平澜眼前被盖头遮挡,莺莺又不似燕燕那般心细,脚下一个不稳,平澜险些跌倒,亏得一双稳健的大手扶住了她。

    喜娘吓坏了,连忙道:“大胆!还不快些放手,公主玉体,岂容你一介粗人沾染?”

    那人约莫是个侍卫,平澜低头能看见他腰间悬挂着的宝刀,晃眼一瞧,铠甲下的腿还挺长,养眼得很。

    这侍卫是个憨直性子,喜娘都开骂了,他却执着地托着平澜手臂,直到把她安然送到马车上,才放开了手。

    喜娘还要骂,平澜轻飘飘唤了声“嬷嬷”,算是替他解了围。

    随着一声“起轿”,唢呐声起。

    一片热闹的吹吹打打之中,平澜踏上了北上和亲之路。

    和亲队伍浩浩荡荡,甲胄三千,太监宫女百余人,外加皇帝赏赐的珍宝绢帛无数,称得上是十里红妆。

    这虽不是大晁建国以来第一次和亲,却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桩和亲,嫁的还是名动金陵的北宁郡主,现在是皇帝亲封的永安公主了。因此不管是为了里子还是面子,皇帝都做足了样子,金银珠宝不要钱似的往平澜嫁妆里添,百姓跪地相送,金陵城里被挤得水泄不通,直到出了城三四十里,耳边的嘈杂之声才稍微停歇了下去。

    平澜坐在马车里,掀了那红得碍眼的盖头,又揉了揉被满头珠翠压得酸胀的脖子,唤了声:“莺莺?”

    车外随行的莺莺立即道:“奴婢在。”

    平澜随口问:“外面景致如何?”

    莺莺道:“回公主,景色很好,杏花都开了,漂亮得很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

    杏花疏影里,想来是余生难得见到的景致了。

    “替我折一枝来。”

    莺莺茫然:“公主,折什么?”

    平澜:“……”

    日常想念燕燕,为何燕燕又生病了呢?

    她叹了口气,突然车窗被人敲了敲。

    下一刻,车窗被抬起了一角,一根花枝被递了进来。

    杏花满枝头,一簇簇的,长势喜人,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最饱满的那一枝。

    然而平澜的注意力却不在花上,而在执花的那一只手上。

    修长而骨节分明,好似一截挺直的青竹,这手貌似用来执杯、削笛、执剑,都适宜得很。

    平澜的心脏在那一刻剧烈地鼓噪起来,她似魔怔了一般,没有接过那截花枝,反而握住了那只好看的手。

    手的主人似被吓到了,花枝跌落下去,他欲收回手,却被平澜死死攥住。

    她猛地抬起车窗,天光争先恐后地钻进马车,时值黄昏,她看见车外景致确如莺莺所说,漂亮极了。

    云霞万里,杏花交相掩映,红云重重叠叠,灼灼晃人眼,风起时,纷纷然落下,吹拂到鬓边。

    眼前那人的脸在逆光之中看不分明,他趁她愣神之际收回手,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,在她马车旁随行,看起来若无其事,耳根却悄然发红。

    “陆……”

    “公主,”他出声打断了她,“公主请坐稳。”

    她一怔,看到人群中有个太监悄悄看过来。她定睛一看,发现那竟是许久未见的王小二。

    王小二冲她眨了眨眼,又伸出手指比了比前方。

    平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,发现那里面有个宫女面熟得很,再一看,原来是药王谷里的阿蛮姑娘。

    她放下车窗,端正地坐好,低头看到自己穿的嫁衣时,突然觉得那上面绣着的鸾凤和鸣没那么刺目了。

    “正是江南好风景……”

    正是江南好风景,落花时节又逢君。

    4

    莺莺服侍平澜到床上躺好。

    她替平澜掖好被角,一边道:“公主,这驿站的被褥没咱们王府里的松软,你且将就一下。”

    平澜闭着眼睛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莺莺刚要吹灭蜡烛,在脚踏上躺下,就听见平澜突然唤了她一声。

    “公主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“我突然想吃抄手,你去厨房,叫厨娘给我做一碗。”

    莺莺立即道:“那奴婢这就去吩咐。”

    “嗯,多放点麻油,不要葱花,你去厨房盯着她们做。”

    莺莺得了指令下去了。

    等她的脚步声走远,平澜才起身披上衣裳,小心地推开门,四处张望了一下,见无人盯着,刚要迈出房门,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。

    “公主是在找我吗?”

    平澜:“!!!”

    一句尖叫险些冲破喉咙,被她堪堪捂住。

    陆鹤轩从屋檐上飞身而下,衣袂翩跹,落在她眼前。

    “陆鹤轩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他应了一声,低沉的声音钻入耳道,酥酥麻麻的,挠人心扉。

    朗朗月光下,他猝不及防地露出个笑来,惹得平澜心头小鹿乱撞。

    “公主,许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啊……嗯,是许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她的眼神四处乱飘,竟然感到一阵局促不安。

    “公主喜欢吃抄手?”陆鹤轩忽然道。

    平澜瞪他一眼,知道他方才是坐在屋顶上偷听了,但被他这么一打岔,她反而没有之前的紧张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为何在这里?”

    他垂下眼睫:“护送公主和亲。”

    这话平澜要是信了,她就是个傻子了,她继而问道:“我父王帮你们混进来的?”

    陆鹤轩继续垂着眼不说话。

    平澜知道他不愿意说话的时候,谁也逼他开不了口,只得作罢。

    “叶伯伯呢?”

    陆鹤轩回答道:“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身体还好吗?”

    “很好。”

    寒暄过后,平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笙娘那日告诉她要坦诚相待,她想问陆鹤轩那日在她和叶逊之间,毫不犹豫就选了叶逊,心里是如何想的?可等真正见了他,又百般踌躇问不出了。

    更何况……何况那日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,把一番心事全部告诉了他,他却还没有回应过她,以至于她现在见到他很是不自在。

    他是不记得了,还是刻意不去提起呢?

    “公主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她回过神,茫然道。

    陆鹤轩笑了笑:“公主,夜晚风凉,公主快进屋吧。”

    平澜被他这个笑迷得五迷三道的,晕乎乎听了他的话走进屋里,心说他从前不怎么爱笑,怎么现在这么爱笑了?一晚上竟对她笑了两次,还笑得这么要人命……

    等到坐在床上时,她才突然醒悟,她没有问他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,她又跑到房门口,迎面却撞上莺莺。莺莺手上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麻油抄手。

    她左右望了望,却没见到任何人。

    莺莺好奇道:“公主在找什么?”

    平澜摸了摸鼻子:“没什么,一只猫。”

    莺莺吓了一跳:“猫,这里有猫吗?奴婢这就唤人来赶跑,别扰了公主安眠。”

    “叫什么人,猫……多可爱啊,别忙了,我睡了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,这抄手……”

    床帐里传来平澜迷迷糊糊的声音:“唔……给猫吃吧。”

    屋脊上那枕臂养神的人听了屋子里主仆二人的对话,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个弧度来。

    和亲队伍行至半途的时候,京中突然传来噩耗,说雍王爷思女心切,愁肠百结,本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咳疾,到最后竟发展成痨症,四月里的时候已经药都喝不下去,群医束手无策,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,然而雍王爷终究没能救过来,咯血而亡。

    平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脸上并无多少悲痛,只是失手打碎了一个青花瓷杯,随后若无其事地吩咐队伍启程。

    然而夜里的时候,她突然发起高热,随行太医怎么也退不了热,最后还是一名宫女站出来说她祖上有个方子,专治高热。

    忙活大半宿,平澜才退了烧,从此她不大爱见生人,只钦点了一个名唤“王小二”的太监和这名懂岐黄的宫女随侍,连她的陪嫁侍女莺莺都受了冷落。

    六月的时候,一众人才终于到了玉门关外,正等着匈奴那边的使者来接,却不料忽然风沙四起,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现身于黄沙之后。

    那些壮汉袒胸露背,裸露在外的身子很是精悍,拿着大刀斧头冲杀过来,皇帝赏赐的三千士兵是京中金吾卫,都是些年轻的二郎,还从未上过真刀实枪的战场,陡然间见了这场面,吓得惊慌失措,有些还未反应过来,身首就分了家。

    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,太监宫女们大喊着:“沙匪来了!沙匪啊!救命啊!”

    侍卫统领怒喝:“保护公主!”

    然而他旗下士兵如一盘散沙,他吼的这一嗓子没有起到丝毫用处。

    陆鹤轩砍了拦在他身前的两三个人,赶到马车前掀起门帘,却发现马车内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他狠狠一愣,心头莫名一阵恐慌,正要去提刀找人时,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愣什么呢?快走!”

    平澜不知何时早已脱去了身上碍事的嫁衣,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宫女衣服,头上的朱钗也被她尽数拔下。陆鹤轩见她肩上那小包鼓鼓囊囊,应该是藏在那里面了。

    她一副随时准备好跑路的装扮,手上还牵着一个明显在状况外的侍女莺莺。

    一时间,陆鹤轩不知道是该讶异好,还是应该发笑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,难道你不是我父王派来劫亲的?”她抬眸看他一眼,“父王在哪儿呢?快带我去找他。”

    他沉沉笑开,眼中有赞赏之意:“公主英明。”

    他倏地一躬身,将平澜背在了背上。

    莺莺被这一幕吓得一双圆眼瞪得更加浑圆,然而她家公主却见怪不怪,回头对她吼道:“莺莺,跟上!”

    莺莺懵懵懂懂地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她的个天神啊!公主竟然在和亲的路上,跟情郎私奔了!若皇上知道了,她是会被砍头?还是会被砍头呢?

    “公主……”

    莺莺欲哭无泪。

    陆鹤轩背着平澜走了许久。

    正午沙漠里烈阳晒人,莺莺将一方帕子盖在她的头上,只堪堪抵挡住阳光,她趴在陆鹤轩背上,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,不知是谁说了一句“公主睡吧”,她竟真的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青年的背极其宽厚,背着她走得又稳又快。平澜在睡梦里,不禁好像回到了她命途多舛的孩提时代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么灼热,她又渴又饿,胃里好像有一口空虚的无底洞,能把世间所有美食都收归麾下,杏仁露、芙蓉糕、牛轧糖、山药桂花糕……

    那一道道精致美味的糕点纷纷涌入她的脑海,可她却连唾液都分泌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渴……”

    昏迷的她呻吟道。

    少年便停下步伐,在自己手臂上划下一刀,凑到小女孩唇边喂给她喝。

    小女孩喃喃道:“十七哥哥。”

    “十七哥哥。”

    背上的人低低唤了一声,青年的身子顿了一下,随后侧头轻声道:“公主,到了。”

    在他肩上酣睡的女人先是微微动了一下,随后懒懒地抬起头来,眯着眼看了看周围,眼神逐渐由迷瞪转为清明。

    她从他背上跳下来,看着前方那片大气宏伟的建筑,问道:“这是哪儿?”

    陆鹤轩正要回答,却被来人打断。

    那人坐在轮椅上,被一个侍女推着缓缓而来,穿着一袭洁净如雪的白衣。

    隔得近了,平澜看清他的面容,不由得呼吸一窒,她身旁的莺莺更是丢人地“呀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无他,这人长得实在太美了些。

    两弯新月似的眼眸,细而锋利的长眉,玉骨冰肌,宛若天成。

    这世间男子千千万,男性之美却不是千篇一律。

    诸如陆鹤轩,气宇轩昂,五官英挺,是一种英气阳刚之美。

    诸如祁玉,眉清目秀,肤若白玉,是一种病态阴郁的美。

    而眼前这人,五官每一笔都好似由天下最好的画师描摹而成,添一笔嫌多,缺一笔太少,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,即使是坐着轮椅,也难掩其风华。

    平澜不禁心想,若他到了小瀛洲,恐怕她就是砸再多的银子,笙娘的头牌位置,也是保不住的。

    那人微微笑了一下,笑意却不达眼底,对平澜道: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殿下,欢迎来到楼兰。”

    5

    武林五大世家门派,若再加上后来居上的祁门,其中最为特殊的,也还是当属楼家。

    一个世家若要成名,总得有拿得出手的绝技,比如无极门的涵虚掌,轩辕氏的铸剑术,甚至是被人嗤之以鼻的祁门,在暗器和制毒上也是独秀于林。

    但楼家最先出名的却是他们的盛世美颜。

    就算他们个个都雅擅音律,琴音甚至有破敌之能,提起楼氏时,大家率先想起的,都是他们那让人津津乐道的美貌。

    而今的楼家家主,是上任家主幼子,名彻,字微之。

    正是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男人。

    平澜曾听过他的大名,却不知道这任家主竟是个残废,但楼家人居于玉门关外,鲜与外人来往,想来就算是江湖中人,知晓的也没几个。

    她走上前,问道:“楼大人,请问我父王在哪里?”

    楼彻笑了笑:“殿下折煞小人了,唤我的名字即可,至于王爷……”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:“殿下请随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跟着楼彻,走进城门。

    楼家人善于经商,像天香楼就是他们的私产,此处的宅邸建得格外宏伟,占地极为广阔,说是宅邸,不如说是一座小城,平澜他们跟着楼彻,七拐八绕,才终于进了一个小院。

    院中天井旁搭了个藤架,上面是绿油油的葡萄藤,结了不少圆润的紫葡萄,而她那据说因思女心切、咯血而亡的老父亲,此时就坐在那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下棋。

    和他下棋的那人,正是许久未见的叶逊。

    两人兴许是太热,还颇不讲究地挽起了衣袖和裤脚,看着不像是下棋,倒像是即将要去插田的老农民。

    平澜:“……”

    雍王支着颐,左手不紧不慢地敲着膝盖,面无表情地看着叶逊偷偷将一颗黑子收到自己袖中。

    烈日炎炎,即使是坐在阴凉的葡萄架下,他额角依然砸下一滴汗来。他终于忍不住道:“我说叶老哥,咱们今日就到这儿吧,我还等着去接我闺女呢。”

    叶逊闻言胡子都要翘起来:“不不不,不行,这局下完了就去。”

    雍王爷气道:“你上一局就是这么说的!”

    平澜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用接了,我已经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芃芃!”雍王爷回头,把手中棋子一扔,老泪纵横地飞扑过来,一把抱住平澜,“芃芃!为父好想你啊!”

    平澜被他勒得翻了个白眼,无动于衷道:“谢谢,请您先解释一下,现在是怎么回事。”

    雍王爷放开她,挠了挠后脑勺。他生得清隽,饶是这么猥琐的动作,都被他做出了一种风雅的味道。

    他笑道:“我儿如此聪慧,定能想明白其中章节。”

    平澜叹了口气,看向楼彻。

    楼彻心思透彻,立即道:“王爷,您与殿下父女久别重逢,小人等不便打扰,这就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雍王爷道了声好,楼彻便向葡萄架下还在揣摩棋局的叶逊唤了声:“叔父,您不是要喝酒吗?侄儿最近新酿了壶葡萄酒,随侄儿去喝吧。”

    叶逊闻言立即扔了手中的棋子,乐呵呵地拄着竹杖走过来。

    倒是平澜,听到楼彻那一声叔父,顿时瞪圆了眼。

    “叔父?”

    叶逊笑眯眯道:“丫头,许久不见,怎么还叫上老夫叔父了?”

    “叔父!”

    “师父!”

    楼彻和陆鹤轩都喊了他一声,意思是不要对平澜大不敬。

    平澜倒没有怪罪的意思,只是好奇道:“叶伯伯,您是……楼家人?”

    “怎么,看着不像吗?”叶逊笑道。

    平澜尴尬了,不知如何回答,毕竟叶逊单从面相上看,确实不像楼家人。

    陆鹤轩解释道:“师父是当年楼氏六君子之一,原名楼晔,后来对道法产生兴趣,去往中原寻道。”

    叶逊接话道:“我师父说我目空一切,要好好学学谦逊之道,便为我更名为逊,取母姓叶。哈哈哈哈哈,丫头,莫看我如今这副模样,想当年,可是好多像你这样的黄毛丫头,跟在老夫屁……”

    “师父。”陆鹤轩面无表情唤道。

    叶逊只好憋屈地改了口:“身后跑。”

    楼彻笑着打圆场道:“好了,叔父,我们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退下去,很快小院中,只剩下了平澜和雍王爷二人。

    两人坐在了葡萄藤下。

    平澜率先开口:“所以咯血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假死。”雍王爷接道。

    平澜沉默良久,沉吟道:“父王,您是想谋逆吗?”

    “芃芃啊。”雍王爷长叹了口气,“你可还记得你母亲?”

    平澜一怔:“女儿未敢有一日忘记母亲。”

    雍王爷笑了笑:“我却是忘了,现如今,竟连她一幅肖像,都画不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父王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曾跟你说过,人这一辈子都在负重前行,若记得太多,都是一种负累,是以,我不敢记得你母亲。”

    他看向平澜的目光温柔了起来,像是在透过平澜的脸庞,去追忆那个有着相似轮廓、眉眼沉静的江南女子。

    “那一年,我和你母亲与你在大漠里走散,找了你许久也找不到。剑圣说大漠广袤,找一个人实在是困难,再加上玉门关破,凉州城岌岌可危,我便提议先回城,一来可以拨出一些人马去找你们,二来凉州城之危实在是为父心头之忧,且为父料想,有陆凛在你身旁,你也不会有事。

    “你母亲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,虽然拼命地想找到你,却还是决定先随为父回城。”

    雍王爷笑了一下,眸中却是沉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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